外界鮮有人知,在湖北省鄖西縣莽莽大山深處,一個地薄人稀的山區小鎮——店子鎮,竟是山西黑磚窯事件中被虐“黑窯工”的主要來源地之一。6月21日,本報記者驅車800公里探訪了這里隱蔽的“招工”鏈條。
從未出過遠門的高加良
“一看來招工的人,就是本村的老鄉熟人,說好包吃包喝1000塊錢一個月,還能不信嗎?”
站在滂沱大雨中,58歲的高加良一臉悲憤,他舉著左手受傷骨折的食指。他的老伴一邊飲泣,一邊指著他被磚頭打破的頭給記者看,“哪有那么狠的人,把人打成這樣,一天干18個小時的活,比畜生還不如。”
相比整個事件的惡劣程度來看,高加良和他同去的6名“黑窯工”應該是較為幸運的,至少能保全性命從山西回到家鄉。
高加良是鄖西縣店子鎮店子村4組人,按他的話說,“還從來沒出過遠門”,導致他第一次到山西的是同村侄輩熟人劉作池。據其介紹,今年春節正月十五剛過,劉作池就登門找到高加良,稱有個到山西永濟市磚窯場打工的機會,工作輕松,待遇可觀,包吃包喝一月還有1000元工資。并說這批同去的有6個人。高開始并不認可,認為自己人老體衰,不可能適應這個工作。劉對他解釋說,山西紅磚生意特別紅火,所以工錢高。如此一來二去,想到劉畢竟是一個村“低頭不見抬頭見”的熟人,又可掙一筆可觀收入,在與老伴商量再三后,高加良答應下來。
幾天后的農歷二月初八下午,高加良被劉作池帶到鎮上一家旅社,在這里,高見到了同去山西的另外5人,有3個老人,與他年齡相當,其中年齡最大的有61歲,還有兩個30多歲的啞巴。但讓高等6人感到疑惑的是,劉作池卻把他們交給了一個叫徐青峰的人,并要他們放心,徐青峰自我介紹是店子鎮鄰近關防鄉人,“你們放心,都是老鄉,我負責帶你們去山西打工,那里的負責人是我姐夫。”說完,劉徐和司機就把他們6人推到了一輛面包車上。汽車從當天下午5點出發,一路沒有片刻休息,直到第二天早上6點才到目的地。
專招啞巴、未成年人和老人
“劉作信把我們交給姓徐的那個人時,我就感覺到一種被‘轉賣’的感覺,到工地窯廠一看,就被驚呆了。”高加良說。
當高被領到一個背靠山地的磚窯場時,眼前的情景讓他倒抽一口涼氣。地上因挨打受傷而躺在破棉絮上的農民工,正在前前后后忙活的農民工,以及負責燒火做飯的數十名農民工,竟全部是老人、瓜娃子(未成年小孩)和啞巴,還有幾個一看就能感覺到屬于神智不清的癡傻者。在此地,每天的苦力活從凌晨3點開始,到晚上9點結束,每天工作長達18小時,很多人因過度疲倦在勞動中昏睡,包工頭對其不斷毆打,導致多名工人受傷。
高加良在這里做了兩個多月后,左手的受傷骨折解救了他。因無法正常勞動,5月初,黑磚窯姓聶的老板,扔給他200元錢后,將他趕出了磚窯。
高加良回家后,其遭遇讓家人非常意外,他們同時了解到,本鎮和鄰近鄉鎮的很多老人和癡啞殘疾人員,也有像他這樣被騙到山西黑磚窯場做苦力的,“幾個鄉鎮都有這樣的情況”。
山區小鎮的黑窯工“生產線”
據記者調查,多年來,店子鎮潛伏著一條隱秘的“招工”生產線,成百上千的老人和殘疾人,被“有序”地騙到山西黑磚窯。
在離店子鎮政府不遠的家中,記者見到了騙高加良等6人到山西永濟市的劉作池。
劉35歲左右,在鎮上以開“摩的”為生,為山西黑磚窯“招工”只是他的副業,被稱為“招工信息員”。
據其介紹,早在幾年前,他就開始從事招工業務,他是所謂的下線,這些下線主要由當地開“摩的”者和頭腦比較靈活的鎮上村民充當。他們共同的上線來源于為鄖西縣各個鄉鎮的包工頭,很多就直接在山西磚窯場負責管理工作,有的只是負責給磚窯廠招人,即所謂的“包工頭”,招一個的報酬為50-100元。上次招高加良等6人的報酬應為500元左右,但他面對記者拒絕作答:“報酬肯定有一點,但沒有高說的那么多。”
據了解,招工的一般操作流程為,首先由山西臨晉、永濟本地的黑磚窯承包人向總包工頭發布招工缺人信息,身處黑磚窯場中或兼任此業務的總包工頭,再向已建立長期聯系的鄖西各鄉鎮的本地招工信息員發布需求信息,招工時間主要集中在春節之后,當地招供信息員在熟悉的鄉鎮招到特別物色的老人聾啞殘疾人之后,再電話總包工頭派人到當地“驗貨”,由委托辦理者向當地信息員支付報酬,最后貨款兩清,黑窯工便被拉往山西當地。該程序的主要特點在于,組織嚴密,分工明確。
為何會請本地人“騙招”本地人呢?
一位姓王的“招工信息員”私下告訴記者:“老鄉熟人容易獲得信任,戒備心小一些。”一般而言,如果在信息較為發達的區域,曾經上當受騙者會通過現身說法的方式,來警醒同鄉人不要前往山西上當。但在店子鎮這個大山深處,因路途遙遠和民風淳樸等原因,本村和他鎮的來往非常少,山民們很難獲得被善意提醒的機會。
“當地政府也無能為力”
為何在方圓250公里版圖面積的店子鎮,會有大量老人和聾啞智障人群,被騙招到山西充當黑窯工?
店子鎮鎮委吳書記認為,正是該鎮的閉塞和貧困,以及山民們的淳樸無知,才導致了黑磚窯操作者將目光鎖定在此。
鄖西縣店子鎮店子村地處鄂西北邊陲,東至鄖西縣城95公里,北距西安230公里,省道上湖路貫穿腹地,距在建銀武高速公路出口30公里。此地對黑磚窯操作者的最大好處在于,他們進得來,但本地老人等這些長期閉塞的弱智人群,一旦出去后,就很難融入外面的世界。至于獲得自我保護,則成為奢望。
該鎮的集鎮所在地,有2平方公里左右,常住人口5000人。記者在鎮上尋訪得知,很少有青壯年者會成為黑磚窯招工的對象。一位當地知情者介紹,一般沒有人會在集鎮上招工,“專挑大山里面一些村,找老人和殘疾人”。
“這些人一般反抗能力差,容易控制,而且對通信工具的使用也很欠缺,嚇唬一下就會聽話。”在采訪中,一位楊姓副鎮長無奈表示:“當地財力有限,也無法對這些弱勢群體給予更多的經濟支持,想賺點錢是這些人外出的動因。”
在外界看來,雖然山村老人有可能是為“老有所為”外出做工,但對于聾啞智障人員,理所當然得到政府和家人更多保護,不一定要求為其提供專門場所修養治療,但至少要保護其基本生活安全。他們的家庭,怎會讓其被招工信息員隨意帶到山西黑磚窯打工呢?
對此疑問,店子鎮一位熟知內情的副書記表示:“很多聾啞孩子在年輕時,父母會給予比較好的照料,一旦父母不在或年老,其兄弟姐妹們成家后,都會疏于照顧,久而久之,對其的照管就沒有了,只能任其自主生活。”
什么時候才能真正解決這個特殊群體被騙務工的問題?
店子鎮財政所一位負責人這樣表示:“只要有錢,我們就能保障好他們的生活,沒有錢,我們再怎么管,也不會起到什么作用,這是現實。”
尋找失蹤一年半的黑窯工
彭安華是十堰市鄖西縣城關鎮王家坪村的農民。他21歲的大兒子彭定第出去打工1年多,還沒有回家,甚至杳無音訊。此前,他的同鄉曾在山西省運城市臨猗縣臨晉鎮的一個窯場見到過他。
“我被搞到山西黑磚窯場了”
昨日,本報記者趕到彭家。彭安華的妻子、47歲的王起愛看著戶口本上兒子的照片輕聲抽噎。
彭安華說,彭定第是去年農歷正月二十出門打工的,身上帶了300塊錢,穿了一件黑色西裝和兩件毛衣,帶了幾件換洗的內衣。出去時,彭定第也沒有對家里人說要到什么地方去。
后來,彭家在鄭州打工的小兒子彭定文接到了彭定第打來的電話,說“我被搞到山西黑磚場了,出不來了”,電話被對方強行掛斷,此后就再也聯系不上了。
直到2006年11月,鄖西縣的馬偉從山西運城市臨猗縣臨晉鎮的一個窯場跑回家,說彭定第也被困在同一個窯場
民間解救窯工第一人
今年3月,在彭安華的委托下,馬偉的父親馬定山帶著馬偉和彭定文,趕到了臨晉鎮趙窯村去確認了黑窯常“山西黑窯場真是太多了,在當地農村窯場幾乎是一個挨著一個”,馬定山說。
馬定山報案后,又隨刑警一同趕往窯場,“里面的窯工都蓬頭垢面,一個個身上傷痕累累”。馬定山說,當時刑警隊員問“誰在這里做工被毆打了?”沒人敢吱聲,“刑警都穿著便衣”。當馬定山說是警察來解救的,20多名工人一擁而上,抱著刑警隊員的腿求救。但這次解救的20多名黑窯工中沒有彭定第。直到今天,彭定第依然杳無音訊。
馬定山說,他在去年11月就發現了山西窯場非法用工的事情,解救窯工時,他還偷偷用手機記錄下了窯場的一些情況。記者看到,畫面中的窯工,疲憊而無助,他們的眼神看起來讓人心酸。
根據公開報道,馬定山可能是成功解救黑窯工的民間第一人。
仍有20余恩施籍農民工被困
被困地點為山西溯州市城郊的魏家窯村河東磚廠,部分逃出者尋求法律援助